第十二章 还魂者无颜旧日 失心人茫顾今朝
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可世间并无至情者。
所以死者不可复生。
“三十二年前……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我都已经忘记是多久之前了。”王德顺说道。
王德顺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瞥向一旁，情绪很低落。元yīn坐在王德顺的对面，手里拿着毛笔，桌子上摊开金红小册，正在记录着什么。
而吴灼魂则站在元yīn身后，脸上带着微笑，但浑身的肌肉却因为惶恐而紧绷。
“唉……”王德顺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来，有些惭愧地看向元yīn，说道：“说来也是讽刺，我审了一辈子犯人，今天却像个犯人一样坐在这里。”
“非是审问。”元yīn顿了顿笔，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我是在录真形，凡所妖异必藏玄因，玄因皆由祸起，祸起无非人孽……算了你接着说。”
听了元yīn的话，王德顺干笑一声，接着道：“三十二年前，在蝴蝶巷发生了一起凶杀案。一具变形的女尸在巷子深处被发现。
我当时跟着汪队长来到现场，记录和调查了大部分的地方。这起凶杀案疑点非常多，很棘手。
蝴蝶巷是两栋楼中间的一跳窄巷子，巷子前后端都很开阔，但中间则有一段非常狭窄的地形。
巷子阔地的唯一入口，被一个铁栅栏焊死，铁栅栏上并没有半点被人攀爬过的痕迹，甚至巷子里连脚印都没有。
那两栋楼是老式楼房，并没有直接通向楼顶的门户。在楼的侧壁，靠着马路的那一面，钉着一排U形钢筋，沿着外壁形成一个梯子——那是唯一可以通往楼顶的道路。但这个铁梯子的最下层，离着地面也有近3米的距离，需要搭一个木梯子才能够得上。
凶手不可能从旁边两栋楼内将尸体抛下，因为楼顶很难上去。如果凶手只有一个人，且不借助工具，是不可能带着一具女尸从楼房外壁的梯子上爬到近20米高的楼顶的。除非是多人作案。
蝴蝶巷深处，也就是发现女尸的地方，堆积着大量的厨房和生活垃圾。根据现场调查，那片阔地正处于住户的厨房下面，这也是为什么会堆积那么多食物残渣和油渍的原因。
这种老楼房的户型，大多是两室一厅，每一户不超过70平米，厨房更是小的可怜。而且，每一户的厨房窗户都装有防盗栏，除非把尸体肢解，否则不可能从防盗栏的缝隙中丢出去。
我想不明白凶手为什么要把尸体抛在蝴蝶巷里，更想不明白凶手是怎么把尸体抛在那里的。
不过负责调查案件的人是汪琴，也就是我的队长。有她在，我不用操心这些事情。她是被誉为刑侦之花的存在，是我们整个队伍的大姐。在我们心中，没有什么案子能难住她。
她那年二十七岁，我二十五岁。我喜欢她，她对我也有意思，只不过因为身份和工作，我们从来没有真正在一起过。
但我们发生过关系。”
“等等。”元yīn打断了王德顺的话，问道“发生过关系？什么关系？”
“就是……男女关系。”王德顺支吾道。
元yīn在册子上写下“发生过男女关系”，然后道：“哦，你继续说。”
其实他也不懂什么意思，但元yīn不会细究，因为他只负责记录。
王德顺沙哑着声音，继续道：“我一直喜欢她，但不知道她对我是什么意思。因为那次发生关系是偶然，之后队长她再也没提起过这件事。她不想说，我也很有默契地没有问。
但就在那天下午，她让我单独跟她去调查搜证，中途还吩咐我去给她带了杯奶茶。她让我去买奶茶的时候，我俩有一段对话，我最开始没在意，但后来才明白，她有其它话要对我说。
她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一会儿就回来。’
然后她说：‘你想让我等多久。’
我答道：‘马上，我跑着去买。’
结果她说了这样一句话：‘你是男人，主动点，别让我等太久。’”
“所以你后来明白她要对你说的其它话是什么？”元yīn又打断了王德顺的话，问道。
“就是……”王德顺答道：“就是在问我，什么时候娶她。”
“哦，这样啊，然后呢？”元yīn问道。
“然后……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王德顺突然大笑，边笑边哭。
好一会儿，他才深吸一口气，抹了抹眼泪，说道：“然后汪琴就死了，我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太突然了。
你能明白吗？我那时候才二十多岁，没有恋爱经验。队长可以说是我第一个女人，我喜欢她，非常喜欢她。
但我太笨了，她那天问我什么时候娶她，我居然没听懂。如果，如果我那天晚上去找她了，如果我跟她回家了，如果我当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如果……如果她没死。
如果她没死……就好了。”
“汪琴怎么死的？”元yīn低着头，一边记录，一边问道。
“队长她……就在那天晚上，在自己的浴缸中淹死了。”王德顺答道。
元yīn皱了下眉头，放下笔，抬起头来，道：“浴缸？浴缸什么样？”
“大概……我们家有，就在厕所，你可以看一下。”王德顺说着，站起身来，朝着卫生间的位置指了指，道：“那里面就有一个白sè浴缸，用来洗澡的。”
元yīn听完，站起身来，跑到厕所看了一眼。然后又跑了回来，坐定在椅子上，道：“汪琴的事我知晓了，你说一下后来蝴蝶巷事态如何，那女尸又是怎样出现在巷子里面的，凶手抓到了吗？”
“后来蝴蝶巷的事，就不了了之了。”王德顺说道：“队长死后，我太受打击，根本没有心思去处理案子，每天都浑浑噩噩的。
后来我们的领导，一个姓李的警督找到了我，告诉我他们抓到了在渝州省作案多起的杀人魔张有良，让我负责审讯。
而我们的队员也找到了张有良袭击受害人殷红的录像。
我审讯了他，作为主审官，不过他并没有承认自己杀害了殷红。但我们已经找到了视频证据，也抓到了犯人，所以这件案子就草草了结了。
在这之后，我就像上级申请离职，结果上级不同意。最后在各种配合下，我被调到了c市北山区警署，任职局长。
当了局长后那年，我在家人的推荐下跟前妻结了婚，生了一个孩子。
可是之后我们离婚了，孩子改了姓，随母亲。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也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我前半辈子过得都是混账至极，拥有的不珍惜，沉浸在失去之中。
这个道理，是我儿子十八岁去警校的时候，我才明白的。”
“好了。”元yīn听到这里，说道：“你自己的事无需再说，我该知晓该录下的都已做完，其余琐碎跟我无关。”
元yīn合上册子，收起笔，把东西都放好。然后对王德顺说道：“你若没有疑问，我便先走了。”
王德顺摇了摇头，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过往的回忆冲击再他心头，撕开已经结好的疤，露出自己血淋淋的悔恨，这对他来说更是一种折磨。
“公子，请吧。”见元yīn收拾好了东西，吴灼魂立马帮元yīn开了门，迎着他走了出去。
元yīn对着吴灼魂做了一个揖，说道：“多谢姐姐，今晚就叨扰姐姐了。”
吴灼魂不敢回应，默不作声。
……
执念，何为执念。
王德顺在丧魂地的经历就是执念。
他用了三十年去忘记一件事，可这件事根本没有被忘记，而是深深地埋在了他心里。在他误喝了法水之后，那缚行尸便拘了他的魂魄，带到了丧魂地。
残魂入梦，在yīn神界中，他埋藏了三十二年的悔恨终于有了一个发泄的口子。在那片幻境中，他幻想自己捉到了杀害殷红的真凶，幻想自己回到了汪琴的房间，为自己当初草草结案做出解释。一切只为了能够解开自己的执念。
可惜，这种方式引来的只有更深的恐怖，所以他看到了浮肿的汪琴。他连面对自己所爱之人的勇气都没有，回头奔向了黑暗。
若不是元yīn将他寻回，他今夜必然会沉沦在无尽的黑暗与恐惧中，让他的执念化作丧魂地的养料。
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