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沧桀

巨兵横扫。这不遗余力的一击。顷刻掀起轩然大波。

骇然凶威。强势袭來。瞬间冲破了他最后的防御。

霎时。耳畔疾风呼啸肆虐。幽冥之中。似有无穷魔力滚滚翻腾。将他吞噬其中。

陷入痛苦的混沌之中。他笑了。笑的洒脱。笑的狡黠。但笑的十分勉强……

地位。力量。yīn谋。爱人。财富。这曾经的一切。都很快就和他无关了。

他将灰飞烟灭。永远消散在六道轮回之中。

就这样。他坦然闭上了眼睛。

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然而。当他再次醒來的时候。不禁愕然。

从他承受了那不可抗拒的一击时。他就沒想到过自己还会有可能重新睁开双眼。

更沒有想到。阔别千年。他竟然还能够重返人间。來到这样已经被钢铁森林覆盖的新世界。

我沒有死。而是被卷入了虚空。穿越到了这里。

他心中大骇。

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感到高兴还是担忧。虽然知道自己竟然并沒有消失。似乎也不能称之为活着。毕竟。“活着”这两个字。对他而言。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他渐渐清醒。漂浮于空。发现自己还沒有完全坠入人间。而是漂浮在yīn阳两界的交汇处。远眺着幻影之中。那霓虹闪烁的瑰丽都市。如此陌生。

他看上去很镇定。内心却已经乱作一团。

我该怎么办。是转头杀回去。还是逃到人间。

他陷入了痛苦的思索之中。虽然自己还活着。却感觉并沒有什么值得庆幸的。千年的修为。曾经也沒有让他感到力量所带來的快乐和满足。如今亦复如是。

望着远处的瑰丽景色。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他再次笑了。这次笑的声音很大。却不会有人能够听到。

他决定。从今天起。他将要把自己的一切都摒弃。除了仇恨。

今天起。他曾经的身份将烟消云散。他的名字将叫做沧桀。

沧桀凝望着迷幻的空间。静静地冥想着。陷入了沉思。这过程很短暂。却已经足够让他想清楚凡人一生迷惑的问題。

当冥思结束。他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呼号。似乎是一些鬼魂出现了。

他望了过去。兴趣索然。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普通的鬼差。它牵着一队刚刚离开人世的魂魄。它们的样子千奇百怪。有的抱着自己的脑袋。有的只剩下了骨头。有的面带怪笑。有的失声痛哭。

但无论怎样。它们似乎都不愿跟着这个鬼差前往yīn间。人间。那个繁华而混乱的地方。似乎还有它们更多的留恋。

鬼差将他们带到了幽冥之门。扬起了手腕。喃喃说道：

“停。停。停。我看看表啊。额……好像时间快到了。今天晚上。是你们几个的头七还魂夜。之前已经跟你们说过了。这将是你们最后一次回到阳世。你们可以去看看你们的亲朋好友。看看还有什么值得你们留恋的东西。当然。看可以。也只能看。千万别做自己不该做的事。别他吗给我添麻烦。找不自在。听明白了么。”

跟在他身后的几只鬼魂并沒有兴奋。也沒有回应。依然自顾自忙着自己的事情。该哭的哭。该闹的闹。

然而。鬼差却已经习惯性地将它们的任何行为都当做了默认。权当它们已经充分了解了自己所讲述的规则。于是继续说道：

“三小时。你们只有三个时辰。亥时我会放你们下去。三个时辰准时回來。谁误了时辰。我可是一分一秒不会等你们的。知道么。如果你们还对那肮脏的人间恋恋不舍。那就尽管留在下面做孤魂野鬼好了。”

说完。他身后的那些鬼魂还是充耳不闻。

但管这些鬼魂作何反应。鬼差还是已经替这些鬼魂们解开了手腕上的束带。它们缥缈的身形变得轻松起來。

沧桀认识这些束带。知道这是yīn差鬼吏们常用的拘魂索。这样一个小小的束带绑在这些普通的鬼魂身上。虽然看上去和缠在手腕上的丝帕沒有什么区别。而实际上。却比木枷囹囫更有束缚力。拘禁着三魂七魄。

yīn差解开束带后。这些鬼魂们瞬间如释重负。刚才那错乱的状态也渐渐恢复过來。如同重生了一般。于是。它们不想耽误这宝贵的时间。开始争先恐后地朝着那扇渐渐敞开的大门扑去。迫不及待地想要重新回到那个将它们抛弃过一次的世界。

然而。鬼魂之中。只有一个女鬼却踌躇不前。

她站在最后。解开拘魂索之后也只是愣在了原地。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喂。时间到了。你还愣着干嘛。”鬼差冷冷瞥了她一眼。却无意她那凄美的容颜。

这样正值青春貌美而横死的女孩。鬼差们已经看得太多了。

“我不想回去。”　女鬼喃喃回答。

鬼差诧异地望向了女鬼。沧桀也被她的话吸引了。

只不过。沧桀现在只拥有元神。却沒有本体。鬼差和女鬼都看不到它的存在。

事实上。鬼差也根本不会想到。一个达到了元神出窍境界的家伙。正在暗中窥视着自己。

“为什么。”鬼差第一次正眼打量眼前这个女鬼。

她。十**岁左右。也可能更年轻。长相姣好。明眸皓齿。然而。她的肚子上那破裂的血洞。却将她的一切美丽全都吞噬。只留下了这幅凄凉的魂魄。

“我不想回去。沒必要了……”女鬼流出了泪水。

“哦。好吧。”鬼差点了点头。沒有质疑。也不再看她。

这种事。毕竟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于是。女鬼转过了身。望着幻境之外。她还是第一次感觉。那yīn凄凄的斑驳光影之中。更像是人间的原貌。这样的世界。也沒什么值得她好留恋的了吧。

“这么等着也蛮无聊的。说说你的故事吧。”鬼差或许也觉得干等着太闷。就开口道。

女鬼擦了擦眼泪。好一会儿。才喃喃开口。讲述了她的故事。

故事很简单。只是她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沧桀暗暗观察着这个有趣的女鬼。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猜测着她的一切。将她在自己千年以來所相遇相识的人中。找到类似可以套用进來的人。

这是沧桀最喜欢的事情。利用自己极为丰富的经历和经验。他可以瞬间揣测出一个人的心思。不是通过任何表象的方式。而是完全通过自己的经验。

于是。才观察了一会儿。他就已经确定了这个女鬼大概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因为。他已经从自己千年以來的生活中。找到了自己曾经遇到过的一个女人。与眼前个女鬼匹配到了一起。

沧桀心中暗想：

这是一个出生娇贵的女孩。被父母奉若掌上明珠。却特立独行。女鬼生前。对一切充满了好奇。活泼大胆。喜欢挑战未知的事物。但又极度感性。很容易多愁善感。

沧桀艰难地挤出了一丝笑意。因为。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跟眼前这个女鬼极度相似的人。想起了一些美好而有趣的回忆。

可惜。这些回忆已经十分模糊。几近消失。沧海桑田。时间的力量才是无穷尽的。它可以带走一切美好。也可以摧毁一切痛苦。

就在刚才受到重击的短短一瞬。沧桀的生活已经经历了天上地下的变化。

可惜。再大的波折这也无法影响到他的心境。

虎落平阳。东山再起。恩怨情仇。淋漓快意。这一切一切大起大落的感受。他都经历过。甚至经历到厌倦。所以对他而言。这一切真的只是过眼云烟而已。

千年之间。他就像一个旅者。上山下山。做过登山的准备。尝过爬山的艰苦。看过山顶的美景。遭过失足的痛苦。

只不过。都无所谓了。

沧桀沒有听完女鬼的故事。但暗暗记下了她的秉性。悠悠地离开了他们。进入了幽冥之门。

好久沒有來到人间了……

他心里又重复了一遍。

踏入门中。耳畔响起鸮啼鬼啸。鬼影重重。走在前面的鬼魂们拼命地朝着出口狂奔。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到它们还留恋的人世。

沧桀却并不着急。他跟着这些鬼魂。悠悠地走在它们的后面。不紧不慢。好像前面的那些家伙只不过是争抢救济的难民。而他才是跟在他们后面。悠然自得的侠士。

很快。鬼魂们冲出了幽冥之门。重返人间。

沧桀也踏步出來。

呵……这就是人间的烟火。

沧桀深吸了一口空气。顿觉酣畅淋漓。

鬼魂们四散而飞。它们都有着自己明确的目标。有想念它们的人在呼唤等待着它们。有憎恨它们的人在暗骂它们。有人为它们祭奠。有人为它们悲伤。也有人为它们祝福。

可惜。沧桀什么都沒有。

但他还是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整个人干劲十足。就好像怀才不遇的秀才等到了久违的慧眼伯乐。

沧桀悠然走在热闹的街巷之间。望着这些纵情狂欢的凡生。他走的速度虽然不快。但却可以轻松在须臾之间游遍整个城市。这并不是走马观花的闲逛。而是在这城市中寻找着那个等待着刚才那位女鬼的人。

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事情。沧桀干过很多类似的事情。但像今天这样。冒名顶替一个女鬼去见她的亲人。可能还是头一次。

沧桀心中愈加兴奋。但他看上去却依然古井无波。

或许。连那位刚刚险些置沧桀于死地的大人物。也绝对不会想到。这个刚刚失去了一切。本來应该痛苦绝望。内心燃起仇恨烈火的沧桀。此时竟然会在人间。悠然自得地去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就好像什么都沒发生过一样。单纯就是为了好玩。

“嘿嘿。找到了。”

沧桀暗叹了一声。摩拳擦掌。

终于。他发现了一条漂浮在空中的归魂路。这条路悠长虚缈。而路的尽头。正挂着一张美丽的画像。那个画像的主人。就是刚才那个放弃了回魂之夜重返人间的女鬼。

沧桀大摇大摆地走了上去。心中也有些犹疑。毕竟。他现在妖气涣散。身心重挫。只剩下元神苦苦支撑。如果自己所走的这条归魂路尽头沒有可以显形的媒介。那么他还是无法让凡人看到自己。更无从冒名顶替。

更可怕的是。如果等待自己的不是思念女鬼的人。而是陷阱。那么他就更糟了。

不过。正因为失去了一切。所以才不在乎。

他。还是踏上了归魂路。大步走到了路尽头。

当沧桀來到了房间里的时候。他不禁再次笑了出來。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这场招魂的法事。竟然是道家的招魂术。

而那画像前面。熊熊燃烧的纸人。正是他还魂现身的最好媒介。

沧桀肆无忌惮地走了进來。看了看头缠白.带的一老一少。觉得事情更加有意思了。

于是。他的元神附着在了纸人的身上。纸人上的火焰也顷刻间变成了yīn间的幽火。连同周围象征着三魂七魄的灵幡和蜡烛。也同时发生了异动。被邪力吞噬。

这位年长的老道沒有想到这突如其來的力量会如此的强烈。以至于神智瞬间变得错乱。抽搐着陷入了臆想的世界。

而沧桀。已经凭借这股力量和纸人的媒介。重新塑造出了一个临时的鬼体。当然。这个鬼体虽然模样上和刚才他看到的女鬼完全相同。但相貌沧桀却沒有记得太清楚。

毕竟。他见过的脸。实在太多了。再突出的特征。也难以在他的脑海中留下清晰的轮廓。

于是。她垂着头。敷衍着少年的质疑。将目光移向了那张照片。

渐渐地……

依照着那张照片。变幻出了那张美丽可爱的面庞。

她虽然沒有听完女鬼的故事。却已经早就将它脑补了出來。

沧桀当然可以轻松将自己代入到这个女鬼的身份之中。然后更可以轻而易举地利用眼前这个少年达成自己转生的目的。

可是。当她循循诱导。让少年相信自己。让少年把手放在了水晶球上。等待着少年将鲜血涂在上面。完成转生仪式的时候……

意外发生了。

她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竟然会在关键时刻。被识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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