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巴掌
深吸了口气,韩东面颊之上肌肉微动。
被打巴掌。
他从小到大,也就被夏梦打过一次。脸上的疼痛不值一提,更严重是来自于心理上的屈辱。
尤其,这一下子,被人注意到。几乎所有人都指指点点看了过来。
女孩就是刘慧云。
她做人做事一向简单直白。
在俱乐部见过韩东一次,心里只当对方是个普通的,下等的拳手。仅此而已。
想要找茬的时候,根本连yīn谋都用不到。
被对方眼睛看着,刘慧云莫名起了别扭感。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能直接进入人的心里。
恼羞而更怒,也就是一个瘪三,也敢这么瞪着自己。
“看什么看,你撞了姑奶奶还有理了。别以为受邀参加个宴会,就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人物了,在我这,你屁都不是……”
声音尖酸凌厉,理直气壮。
韩东胸口起伏了一瞬。
他想动手,并且会轻而易举的让刘慧云失去说话的能力。
可他并不是白雅兰,做事也从不随心所欲。
强行压制着突兀起伏的戾气,韩东退了一步:“对不起。”
这声道歉,让他已经准备离开。
宴会,本来对他来说就没意义,也没意思。
他看不懂总有人喜欢高高在上,是真看不懂。
因为在他心里,没有人可以肆意践踏别人。就算可以掌控法律,韩东也绝对会让其知道,有时候他并不看重法律。
之所以不进行回击,仅仅因为这里不合适。
无意,注意到了蒋沂南很奇怪的眼神。
韩东大脑电闪,突然反应过来,这女孩刚才被自己撞到,有可能就是故意的。
跟蒋沂南无冤无仇,甚至在尽量避免得罪。现在看来,因为白雅兰,可能早就将人彻底得罪死了。
感情这种事,本来就绝无缘由。
徐清明反应最快,脸sè也迅速yīn沉。
韩东跟刘慧云起争执,这根本就不合逻辑。
跟韩东虽然才刚认识,也能断定他不会轻易惹到别人。对刘慧云,不说他,整个上京市又有谁不知道其什么德行。
可是,忌惮刘家,让他这个东道主一时间有些犹豫要不要马上过去。
看得出来,刘慧云可能在找麻烦。这种情况下他出头,势必就把人给得罪了。
徐清明讲义气的同时也是个商人,会权衡利弊,仔细考虑得失。
如此的心思,让他暂时没有动作,静观其变。
其它的人,在短短耽搁之时,已然炸开了锅。
幸灾乐祸者有,看不惯刘慧云者有,可怜韩东者也有。
可随着身边人的议论,眼神都开始变得奇怪。
韩东,这人可不就是前几天因为跟妻妹关系莫测,被集体声讨的那个人么……
是古立凡是生恐韩东不倒霉,反应最快,到处在宣扬韩东的所谓“事迹”。
一时间,什么上门女婿,什么人品低劣等等词汇不时响起……
甚至于有人在质疑,韩东到底哪来的酒宴邀请函。
这些话,无任何意外,全部进了韩东的耳朵。
无数道各异的目光,让他仿佛置身聚光灯下,头脑开始泛热。
他也仅仅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而已。
忍过波折,受过磨难。
可对人情方面,其实接触到的不多。
他想不通自己都做过哪些千夫所指之事,让人如此诋毁,贬低。乃至于,让他开始质疑军方曾经让他带队喊出来的口号。
我是军人,我会永远捍卫作为军人的尊严,万死不辞……
他是捍卫了军人的尊严,入伍之后的每一天,都为这句话而努力。
做过的一切,随着退役,就像是一场镜花水月。
他的信念,他的坚持,他所有坚守的一切。在生活中被一点一点的磨损,直至此刻,悄然碎裂。
钱和权真能践踏所有,不管他是不是为国家流过血,还是救过多少人。
军人这个概念,可能在有些人眼里,仅是一个工具。
有人在说他冒充上等人,有人说他穿一身劣质西装不嫌丢人,有人说他戴的腕表肯定是假的,还有人说他是偷偷混进来的,更有人说他人模人样,居心叵测。
好像,他们真的了解他,也好像这么说刘慧云就会对他们高看一眼。
江雨薇刚刚进来酒店。
她也是被邀请参加宴会的人之一。
本是个万众瞩目的角sè,此时,却因为韩东跟刘慧云之间发生的纠纷,没几个人注意到她。
刚刚进来,她就注意到了韩东,那个前几天还拦车找她要签名的年轻人。
分开之后,她一直都在想,到底哪里见到过对方。强迫症让她拼命的去回忆,连音乐都没有心思去做。
终于,翻箱倒柜中,一张封存了许久的照片,让她恍然大悟。
是照片中,堂弟寄给她的一些照片里,有一张是最为特殊的。
全部戴着面罩,只能从照片里大致判断身材跟唯一裸露在外的眼睛跟嘴巴。
她记忆力极好,看到韩东的一瞬间,就油然起了熟悉感。
是棱角分明的唇形,也是那双在五六人的合照里,最特殊的一双眼睛。
从大致确定对方身份之后,她便懊恼就这么把人给放走了,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留下来。
直到今天来参加酒会,意外至极的又碰到韩东。
不过,他似乎有点麻烦。
江雨薇同样听说过刘慧云这号人,为人恶毒,做事也下作到让她敬而远之。
所以,刘慧云几次托人找她出去表演,她连想都没想全部回绝。不管价格出到多高,她没兴趣与刘慧云为伍。
大庭广众下因为一点琐事,将另一名女性的衣服全部扒光,任由围观者肆意观看……
这是没办法去想象的一种恶行,她认为比杀人还要严重的恶行。
稍作犹豫,她走了过去。
她堂弟在部队已经近一年多没有联系过家人,每次找到部队,那边领导也都安抚让放心,说没事,快回来了。伯母近两年愁的头发全白,眼看就要思念成灾,成天跟伯父两人大吵小吵不断。
家里,已经是给闹的鸡犬不宁。
如今巧之又巧的,韩东可能会知道些堂弟的具体消息。不管他是不是照片里的人,江雨薇也想上前问个清楚。
刚迈出几步,有人比她更快。
插到了韩东跟肆意侮辱不止的刘慧云中间。
是杜明礼。
他跟徐清明不同,他从最开始对韩东的崇拜,早就转成了真正的朋友。
任何情况,任何局面。他在,是必须要出面的。
心里,很想以牙还牙的把巴掌打回去。考虑到自己家境跟对方的差异,他连忙对韩东打了个眼sè,让其先走。讨巧笑着面对刘慧云:“刘小姐,这人是我朋友,也是清明哥的朋友……别跟他一般见识……”
刘慧云眼神戏虐:“杜明礼,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说三道四。他不马上给我道歉,今天谁说情都不管用。”
“刘小姐……”
“滚开!”
刘慧云一把推开杜明礼,声音更为尖锐戏谑:“知不知道姑奶奶我这身衣服多少钱,现在全被你给弄花了。你想就这么一走了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韩东突然发笑,是笑,看不出任何异常:“多少钱,我赔。”
“你赔得起吗?欧妮雅的定制款,全国才十套而已。”
“那要不要因为一件衣服把我枪毙。”
刘慧云冷笑:“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韩东不打算走了,完全转回身,面对着她:“你知道棺材是什么样子么?我好像记得以前你逼死过一个普通女孩,她的棺材你应该见过,会不会做噩梦!”
“闭嘴,你也配说我!”
刘慧云突兀激动,抬手上前就又一巴掌。
只这次,没能再落在韩东脸上。
半途,被卡住了手腕。随意一甩反手一个清脆的耳光,刘慧云高跟鞋一扭,直接退回撞在了桌角上。
手腕短瞬转红,后背顶实,脸上麻木感疼的她眼泪都下来了。
“你个小娘养的,敢打我。”
古立凡心里快乐开了花,刘昆仑最为护短。今天韩东服软,老老实实爬出这里,说不定还能躲开一劫。
没料到,这家伙胆大包天,竟敢还手。
看来是不用自己,自然有人会让他知道天高地厚。
韩东从被人踩到地底的时候,已然缺了任何顾忌。
他确实不冲动,但也绝不是犯贱到被打了左脸,再将右脸凑过去。
徐清明父子不管,他当然也不用再顾忌自己的举止会不会把酒宴搅黄。
刘慧云羞恼交集,恨不得吃掉韩东。拿起手机就大声尖叫:“都给我滚进来,有人打我!”
打人。
在韩东看来打一巴掌是打,打十掌八掌同样是打。
第一巴掌打出去,他不等刘慧云电话挂断,上前又是机械至极的一个巴掌。
左手,跟右手一样迅捷。
电光一般,这一次五道指痕清晰浮现在刘慧云面部。
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韩东一巴掌落下,紧接着又是一巴掌……
连续而不间断,可能只有两秒钟,刘慧云发蒙一般站在原地。只有耳朵里跟不断晕眩的感觉,让她知道发生了什么。
至于旁人,皆已经愣住。
如此肆无忌惮的手法,闻所未闻。
这人,难不成不怕会产生什么严重后果,不怕刘昆仑将他碎尸万段。
怕,韩东确实是很怕。
可正因为怕,才更决定要打就打个痛快。
因为他再怕麻烦到别人,今天也势必别想好端端的走出去。
既然如此,为何要忍气吞声。
让一个未必是人的东西,指着鼻子羞辱谩骂。
如此的变故,杜明礼想不到,徐清明想不到,任何人也都不可能想的到。
还手可以归结为冲动,可如韩东一般,不留任何余地的进行反击,殴打,匪夷所思。
念头百转,余下的只有刘慧云惨叫的哭啼。
身后,她的几个贴身保镖,也最快速度赶来。
韩东适时收手,退开。
眼神,出离的凝聚。
人的眼睛里不可能有实质性的东西出来,可站在韩东前方的几人,不约躲开了视线。
几乎如被刺伤。
刘慧云半边脸被打的迅速肿胀,指着韩东说不出话。手指哆嗦着:“打,给我打死他,打死他!!”
尖锐颤抖的声音,断断续续。
韩东对身后迅速扑来的保镖置若罔闻,对杜明礼提醒小心的声音也如未闻。只是看着刘慧云:“我实在看不懂,一个女人要蠢到什么程度,才会对一个陌生男子动手。”
说话间,回身,脚部正蹬在一名保镖腹部。
沉闷力道带动,保镖接近一百六十斤的体重,如若无物,倒跌飞出去了近两米。
而韩东,脚下如同被钉子钉住,纹丝不动。
于此同时,往前移了半步,肘部凶厉下沉。
另一名保镖大惊失sè,躲不开的情况慌忙抬手去挡。
可肘到中途,角度转换。
砰的让人牙酸般的沉闷响起,保镖便如木桩般,摔倒在放置酒杯的桌上。
三个保镖。
三秒钟不到,一个生死不知,一个摔在地上捂着肚子翻滚不定。
剩下的唯一一位,止住了继续动手的冲动,眼神闪烁躲闪,勉强镇定:“你敢……你他妈敢……”
想要抬出刘昆仑。
很多情况,他提到刘昆仑这个名字,别人都会战战兢兢。
可今天,他忽然说不出来。
因为他在对方停下动作,看着他的时候,认出来了对方。
自己曾经在尖刀连服役之时的教官,印象最为深刻的一个,素来被底下人传为傅立康的义子……
但从没有任何一个军人会因为韩东可能是关系户而看低过他。
相反,尖刀连里的老兵,新兵,刺头……不管是谁,对他们这个年纪轻轻的教官,心服口服。
紫荆花特种大赛格斗组的冠军,紫荆花历史上唯一的一位z国人。他就是整个上京军区的骄傲,提到他,甚至很多新入伍的军人眼睛里都有团火在烧。
也就是近两年,他忽然失踪,名声才慢慢淡下来。
很少人知道他干嘛去了,可毋庸置疑,上京军区没有人会不知道韩东这个名字。
千千万万料不到,可以在这里碰到他。
“王树才,你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打死他!”
刘慧云气疯了,见保镖站着不动,气的拿杯子砸了过去。
王树才依旧没动,脸上激动,羞耻,尴尬……
很多演员都做不到的瞬间变脸,他做到了。
不可能认错,他下颚那道浅疤细看还能看的出。
“东,东子……”
王树才嗓子发干,试探招呼了一声。
韩东同样认出来了他。
虽觉巧合,但也并不奇怪。
优秀的退伍军人想要生活,在富人身边做个保镖,当个保安,是许许多多人的选择。
以王树才的能力,确实是有跟在刘慧云身边的资本。
念头闪动,韩东却并没回应他。
在预感警察可能就快赶来之际,拿出手机走到了一旁。
他别无选择。
刘家非同小可,若再被动下去,会死的骨头都不剩。
这种情况,还要顾忌那点可怜的面子么。
更重要的,他想告诉这些冷眼旁观的看客。
每一个人,都只是人,不分三六九等。
你客气,他便可以更客气。
非将别人不当人看,韩东自然也不拿他当人。
哪怕,这次傅立康不管他。
韩东也不缺鱼死网破的魄力。维护尊严或者死去之前带走一群垃圾,在韩东这,只有二选一,没有多余的退路。
就是这种执拗,支撑着他从最开始不适应训练,一步步走到今天。
……
警察比较快,先一步赶到了这儿。
浩浩荡荡的四车人,十多个警察,仿佛这里发生了命案。
刘昆仑在随后也最快赶来。
四十岁左右的一个中年人,面颊干瘦,简练的白衬衣跟西裤。
身材约在一米六五,偏矮。
只无数个子高的人也绝对不敢低头去看他。
正源国际的执行董事长,土生土长的上京本地人。
如果说正源这个市值破千亿美元的大企业不值得被人重视,那他夫人唐雪梦就是让蒋中平这种人也忌惮几分的主要因素。
刘家,不单纯是商人世家。
再说刘昆仑其人,只刘慧云一个女儿。
从小到大,都不舍得苛责半分。
他不关心孩子未来会怎么样,他在,女儿就这辈子安枕无忧。不在,身后的财产也够她挥霍几辈子。
这种观念下,对刘慧云就是放养。
今天,就在即将睡觉的时候,接到电话说他女儿被人给打了,还是在徐清明父子举办生日宴的酒会上。
片刻没有耽搁,他亲自最快速度赶来。
yīn沉着的脸,连徐荣军的客气也几乎没有回应。未进酒店之前,就拿起手机开始联络关系。
他不管出于什么理由,自己都舍不得动半分手指的女儿被人打,绝不算完。
附近警察局长闫峰同样的火急火燎,心里暗骂着什么人如此不识抬举,连刘昆仑的女儿都敢动。
原就热闹的酒店大厅,随着警察跟刘昆仑相继赶至,暂时冷却了一瞬。
可随后,就嗡嗡嗡响起了更多议论。
既看不上刘昆仑为女儿如此兴师动众的德行,也猜测着韩东下场会如何……
杜明礼心急如焚:“清明哥,你能不能帮个忙。明明是刘慧云动手在先,不能因为是个女人,就把帽子全扣东哥头上吧。”
徐清明暗感愧疚,奈何,他此刻也是无能为力。
摇了摇头,瞥了远处的蒋沂南一眼。
刘慧云对韩东的刁难太过反常,这背后势必有些因由。
以他对蒋沂南的了解,跟他肯定脱不了干系。
江雨薇皱眉观察着已经把韩东围住的警察,暗暗叹气。
她刚才还有上前劝和的意思,现在,恐怕是说什么都没用了。
所有人,心思千奇百怪。
只有韩东,面对着闫峰跟看着他的刘昆仑,心静如水。
刀山火海横穿过,这些人对他造不成任何威慑。
反是刘慧云,一见刘昆仑就哭哭啼啼跑了过来:“爸,你怎么才来,我都要死了……”指着韩东:“就是他,你快把人抓起来,一定帮我出气……”
半边脸肿胀不堪,早就看不清楚具体容貌。
刘昆仑眉头频跳,虽没说话,任何人都看的出,他此刻想要杀人。
扶正女儿肩头安抚了几句,刘昆仑红着眼睛就往韩东身边去。
闫峰拉了一下没拉住,心里发苦。
心想有些事背地里好做,摆在台上也太难堪了点。
韩东也一直在看着刘昆仑,他的眼里,这人抛开身份不谈,就是个猴子。
难不成也要像她女儿一般,傻逼一般的用拳脚来教训自己。
如果是这样,他觉得今天还真得打个痛快。
好在,刘昆仑并不蠢,在距离韩东几步的时候站定原地。一双略显昏黄的眼睛,毒蛇一般凝固:“小兔崽子,你是真不想活了!”
韩东拿出手机,打开录像:“刘总,继续说。”
“谁让你拿手机!”
闫峰正找不到理由教训韩东,见状抬手将韩东手机夺过来摔在了地上。
韩东抬眼看了眼他肩头职衔:“是个局长,难怪做事这么干脆。不过,哪条律法规定不允许录像。我前天看了个新闻,努力创建法治社会,让我这种屁民也尽量活的有尊严。难不成,新闻只是给大家看看,连你这种警察都不问事情因由,跟钱为伍……”
闫峰被他连讽带损,恼羞成怒:“少废话,跟我回局里再说。”
几个警察见机,忙上前押住韩东,砰的把人摁在了桌面上。
韩东没反抗,也没办法反抗。
右手,几乎魔咒一般,刚愈合长好,被警察抓住手腕后再度崩开。
血如红酒,滴答往下坠。
头被人按住,冰冷的触感,让他大脑暂时性空白。
他不是反抗不了,是不愿意再给人抓住任何把柄。
有把握对付董义和,没有把握面对刘昆仑。
事情本来就不是他想如何就如何,关键点还在傅立康会不会出这个头。
如果他没有表示,韩东这次注定是栽了。
终究,以他自己现在的状态,只是任由宰割。罪名,想加就会扣在他头上。
律法的多样性,是给势大者准备好的说辞。
浓浓的不甘,挫败齐涌而至。
韩东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趟如果不死,他会变,一定会变。
最厌恶的是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事实逼得他不得不一次次的去这样。
不是傅立康,他在董义和那种人眼里都是蚂蚁,更不用说刘昆仑。不是傅立康在,他甚至在东阳都未必能够安然在闵辉那种混混手底下脱身。不想承认也不得不去承认,自己不行。哪怕军功章多到挂满半面墙壁,仍旧不行。
初次意识到,夏梦可能是对的。
至少某些方面来说,她看的足够远,想站的足够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