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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 大怒

温苏桐的府邸并不大,但布置得很具有江南风味,到底是来自乾国的官宦世家,在品味和格调上,那是真没得说。

郑伯爷和瞎子来访,温苏桐开正门,拄着拐杖亲自来迎。

随后,

郑伯爷独自去了书房小憩;

一是因为上午在御书房的奏对耗费了太多元气,二则是想将说话的机会留给他们翁婿,自己至多在最后要走时露个面说几句客气话。

许是因为身上披甲的缘故,所以身体自然而然地切换进了一些在战场时的机能,入睡总是能更容易一些。

郑伯爷还真睡着了。

而在郑伯爷睡着的时候,

一名红袍大太监领着旨意来到了湖心亭,打开了那扇铁门。

“庶民姬成越接旨。”

一身白衣的三皇子有些愕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已经做好今生无望离开这里的他,真的没想到圣旨会在此时来到。

“儿臣………草民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红袍太监微微一笑,宣读了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庶民姬成玦…………”

旨意大概分为两个意思。

一个意思是训诫其当初犯的错,当然,圣旨里不可能明确说明姬成玦当初到底做了何事,二无外乎就是懈怠、忤逆这类的;

第二个意思是陛下觉得你这几年在湖心亭思过态度良好,让你可以离开这里,皇子王爷身份是不可能恢复的,但准入宗人府。

也就是恢复你皇族的身份,却不会给予你待遇。

但他毕竟是皇子,此朝得出,日后再赶上个大赦天下,至少是能承袭个爵位的,总之,最难过的一个坎儿算是过去了。

“儿臣,谢主隆恩。”

姬成玦跪伏在地上,双手托举。

红袍大太监将圣旨放在其手中,搀扶其起来,三皇子已然泪流满面。

“殿下,奴才搀扶您回去,陛下的意思是,让您继续住在皇子府邸,宫中御医也已经准备好了,为您诊断一下身子。”

“多谢公公,多谢……父皇。”

在湖心亭关了几年,对身体的摧残,是显而易见的,很容易就落下病根,出去后,自是需要按照御医吩咐好生调理。

而这位红袍大太监看着自己面前的三皇子,怎么看都有一种亲切的感觉。

说到底,这位三皇子,现在和自己是同门中人了。

这男人一旦去了那根,时间久了,自然就会养出一股子yīn柔之气;

况且当初三皇子本就是喜读诗书的,身上气质本就偏文质。

红袍大太监马上驱散掉自己脑子里的这些杂七杂八的想法,自己到底在瞎寻思啥呢?

马车内,

红袍大太监亲自端送了一杯茶给姬成越。

姬成越双手接过茶,恳求道

“公公,我在那里还留了一些书和字画,先前走得急,未曾顾上,劳请公公………”

“殿下瞧您说的,您吩咐一声就是了,杂家可担不起殿下您的‘请’字,稍后杂家就派人去取来。”

“多谢公公。”

“殿下客气了。”

马车,于街道穿行。

姬成越嗅到了烧饼的香味,鼻子下意识地吸了吸。

红袍大太监自小就是伺候人出身的,虽说现在爬上了宫内高位,但看家本事可从未丢下过,马上吩咐外面的一名小宦官去买来两个烧饼。

热腾腾刚出炉的烧饼,姬成越捧在手里,狼吞虎咽。

“殿下,您慢点吃,慢点吃,小心噎着。”

其实,湖心亭的伙食,虽然以粗茶淡饭为主,但这粗茶淡饭,对标小民生活的话,已经不算差了,只不过饭菜送来时需要勘验,待得真的落到姬成越面前时,基本已经凉了;

夏日还好,冬日的话,就只能自己用煮茶的小炉子热饭。

他不是馋这烧饼,

而是馋这热腾腾的烟火气息。

换句话来说,

他馋的是这自由的味道。

两个烧饼吃了下去,姬成越长舒一口气,端起已经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且还将茶沫子留在嘴里继续咀嚼着。

这是他这几年在湖心亭里养成的习惯。

随即,

姬成越看向这位红袍太监,道

“公公,我何时可以去向父皇谢恩?”

“这,陛下并未吩咐。”

“我知道了。”

姬成越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

“我说,老五,你都要走了,还在这里忙活着什么呢?”

四皇子坐在旁边桌子上,看着五皇子在那里画着图纸。

“四哥没看见么,弟弟我这是在画图纸,古书记载的以及弟弟自己收集来的一些水利之法,不图能有什么用场,只求一个可以相互印证。”

“呵,我知道你在画图纸,但你这河工啊,多半是修不成了。”

“哦?四哥有消息了?”

“不才,兵部那里还有几个熟人。”

四皇子的母族是三石邓家,虽说邓家在第一次望江之战中败落了,但总归有些遗泽留下了,再者,其本身就是皇子,一些消息打探起来,本就不算难。

“什么事?”

“今日御书房内,似乎是议了军事。”

“这有什么?”

“兵部那边下的口风,明日朝会上,似乎是要起风了。”

“起风?”

“可能,要打仗了。”

“现在,打仗?”

“是,能上朝会的仗,可不是大皇兄那般在南望城那里和乾国那小子的小打小闹。”

“怎么打?咱大燕国库现在是什么情况四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然咱哥俩也不至于还住在这儿。”

按照成例,皇子开府国库和内库都会开出一笔“安家费”,用以购买宅子,同时,皇子的月例也会大幅增加,以供家用。

而住在皇子府邸时,理论上这里是有大锅饭的,会提供饭食,也提供几个太监和宫女使唤,其月例,更是低得和宫内的小七差不多。

其实,不仅仅如此,这两年,家里老人走了,等着承爵的后人其递送的折子,也都被搁置了下来。

你晚一年承爵,朝廷就能省一年的钱粮,对你说是在走程序,勘定你的身份,判断你的品行,看你是否够资格承爵,且承爵时需要降几等。

你要敢闹?

可以。

严重点的,判你品性不合格,直接夺了你家的爵位,轻一点的,也让你多降个两等给你长长记性。

大燕的亲王,也就是拿四皇子和五皇子为例,他们现在比肩的是亲王的政治待遇,等到开府之后,就得等同于亲王的生活待遇。

这个待遇,得一直持续到他们之间有兄弟登基,他们和至尊的关系从皇子变成了皇兄弟,然后按照传统,他们会自请降爵。

撇开他们在朝廷里的差事那点俸禄不谈,其实也就一年两百两银子,但作为亲王,他们一年能拿到一万两银子外加粮一万石,这里头,还不包括四节福利冰炭孝敬的宫内赏赐。

其他的爵位,每年的钱粮肯定没有亲王那么多,但架不住大燕的勋贵数目也是不少的,所以林林总总加起来,这规模,就大了去了。

郑伯爷现在这个伯爵,银子一年是两千两,粮是两千石,这一笔,在朝廷向雪海关输送钱粮时,会额外标出明细。

总而言之,

光是四皇子和五皇子,他们就是在皇子府邸住着,每年就能给朝廷省下两万两银子和两万石钱粮支出。

姬老六这两年在宗室和勋贵之间的口碑,非常之差,原因就在于朝廷财政困难,他就毫不犹豫地向宗室和勋贵开刀。

不仅仅是在额定钱粮上各种卡脖子,还用商行的银票来兑他们的钱粮,让他们凭此票去商行里提对等价值的货物。

票号这门生意,其实早就有了,乾国江南那边更是早就成风,但基本都是做生意时方便对接用的,民间流传度并不高,姬老六没敢大面积地使用这个,只是拿来给宗室勋贵发补贴,同等的票据,在街面上收的话,得打八折,这是明明摆摆地剥削勋贵和宗室啊!

只可惜,

燕皇如今君威太盛,外加,马踏门阀的余威依旧存在,要是换做其他的皇帝,宗室和勋贵们估计早就扶老携幼地去宫门口哭门去了。

面对这位,他们不敢;

这也算是从侧面反应出大燕财政之拮据,因为对宗室对勋贵,只要条件允许,还是要好好荣养着的,哪怕其中有些已经成了米虫,但还是得养着,毕竟人家祖上为大燕为你姬家拼过命,抛头颅洒热血才挣来的子孙后代福蒙。

一旦这方面处理不好,以后谁愿意为你姬家继续卖命?

大家伙,求的,不就是一个公侯万代封妻荫子么?

四皇子笑了笑,

“我估摸着,是真可能要打了。”

“没钱没粮,怎么打?”

“活人还能被尿憋死?真要打,总是能有办法打起来的,所以,你这河工,应该是没必要修了。”

要打仗了,

哪里还有多余的钱粮和民力往河工上送。

五皇子摇摇头,道“父皇没下旨之前,我该做什么,还是得做什么。”

“行,你乖巧。”

这时,

外面传来了声响。

五皇子身边的伴当太监跑过来通禀道

“主子,四爷,三殿下回来了。”

四皇子和五皇子马上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震惊。

讲真,

他们早就已经做好了这辈子都和老三不再相见的心理准备了,因为无论怎么看,老三都不大可能从湖心亭出来。

四皇子喃喃道“我听说,昨日,郑凡去湖心亭看了老三,所以,这算是给了交代,冰释前嫌了?”

五皇子摇摇头,道“我不觉得三哥会真的冰释前嫌。”

“呵,你是没被关在那里过。”

“如果关在那里,可以给我提供木料的话,我倒是真不介意。”

“你这是疯了。”

四皇子从桌子上跳下来,整理了一下衣服。

五皇子则将自己做木匠活穿的衣服换下来,重新换一件。

不管怎么样,三哥回来了,他们这做弟弟的,自然得去请安。

在要出门时,四皇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没记错的话,下旬应该就是明妃的生辰吧?”

明妃,素有贤名,其性子平淡,知书达理。

三皇子早期喜好诗书,也多少受到其母妃的影响。

五皇子闻言,开口道;“你是说,昨晚父皇宿在明妃那里了?”

四皇子当即踹了五皇子一脚,

骂道

“这是我能知道的么!”

要是连父皇昨晚宿在哪里我每天都能接到汇报的话,那我到底想要干什么?

五皇子耸了耸肩,道“我以为你知道的。”

“别害我。”

“嗨,我也就是随口问问,不过我倒是觉得,如果明妃知道郑凡去看过三哥,应该会趁势去向父皇求情,父皇可能看在明妃生辰在即,就同意放三哥出来了。”

“唉,咱们父皇,心,还是软的。”四皇子感慨道。

“四哥,你是发烧了在说胡话么?”

四皇子瞥了一眼五皇子,道

“是你先烧起来的。”

……

三皇子刚刚入住皇子府邸,四皇子和五皇子就来串门了。

“弟弟给哥哥请安。”

“弟弟给哥哥请安。”

“弟弟们请起,请起。”

接下来,是一番兄友弟恭,大家围坐在一起寒暄。

不过,因为御医来了,所以四皇子和五皇子也就告辞了。

出来后,四皇子伸了个懒腰,道“老三以前一直端着读书人的架子,也不拿正眼瞧咱们,现在看来,被关了两年,变得接地气多了。”

“是啊。”老五附和道。

“可惜了,我看,老三是没报仇的机会了。”

“你觉得三哥还想报仇?”

“呵呵。”四皇子笑了两声,“我不信他不恨了,因为每到晚上,他都会恨的。但人郑凡已经是平野伯了,皇子牵马,太子接驾,唉,怎么比?”

“我待会儿要去六弟府里,送一些我自己做的玩具给孩子。”

“你倒是殷勤,是去见郑凡吧?”

“是吧,毕竟郑凡后日就得离京了,父皇没下发新旨意的话,我还是得和他一起去晋地的。”

“你就不怕别人把你也当作六爷党?”

五皇子“嘿嘿”一笑,

“四哥。”

“嗯?”

“三哥都出来了。”

“怎么了?”

“再差,能差得过三哥?”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弟弟我换个方式说吧,像郑凡这种的,废了皇子,却依旧能封爵,凭的是什么?是能力。

不管上面是咱父皇,还是二哥或者六弟,

只要他们坐上了那个位置,

什么血统啊,兄弟啊,子嗣啊,

都没有能干事的人来得重要。

所以,这次就算是没有人力和物力支援,弟弟我,望江,是必须也一定会去的,尽自己一份力,别被真的当作一个废物。

这个意思,四哥你听懂了么?”

“听懂了。”

“那就好。”

“你在骂我是废物。”

“………”老五。

午觉醒来,郑伯爷去了温家的客厅。

然后,

郑伯爷就意识到,先前没带着瞎子去看晋太后,实在是巨大的错误。

此时,

瞎子和温苏桐二人面对面地坐着,二人手里都端着茶。

“您看起来精神真好。”

“你瘦了,应该是事情太多太忙了吧,要注意。”

二人在聊着家常,

但语速很慢,

往往很久才接下一句。

郑伯爷知道,瞎子是在用“精神锁链”和温苏桐进行着交流。

晋王府里有密谍司的人,这很正常;

温苏桐家里,密谍司的人,也绝不会少。

郑伯爷无法去找个密室和晋太后说些私密话,因为只要他这么做了,燕皇的怒火马上就会降临。

燕皇的志向,是一统诸夏,怎么可能坐视自己手底下自家的将领去侵犯一国太后的事情发生?

这也就使得郑伯爷的晋王府之行,过于寡淡,和自己所期待的,差距太大。

唉,

如果有瞎子在,

就方便多了,还能说些私密话。

最后,

郑伯爷又坐下来喝了半杯茶,和温苏桐聊了聊雪海关和燕京城的气候,茶刚凉,就起身告辞了。

回到六皇子的府邸,众人吃了晚饭。

苟莫离询问郑凡能否带着他去一趟密谍司大牢,郑伯爷犹豫了。

外界都清楚,

野人王战败被俘,送入了燕京城。

有传闻,野人王已经被问斩,也有传闻,他还一直被关押在密谍司大牢里。

郑伯爷当然清楚真正的野人王在自己面前,而此时关押在燕京城里的那位,是个冒牌货。

冒牌货叫阿莱,一个长相酷似野人王,且心甘情愿成为野人王影子的男人。

如果苟莫离请求自己带他去后园见郡主,

那郑伯爷肯定一脚踹翻他,

但请求自己这个,

郑伯爷有些为难,

只能道;

“我让姬老六的人帮我给魏忠河传个话,就说为了清晰应对雪原局势,想去见见那位野人王。

具体的能不能见到,

还得看魏忠河的意思。”

苟莫离跪伏下来,重重地向郑凡磕了个头。

今晚,

姬老六一直到后半夜才回来,回来后没来找郑凡,而是回屋就休息了。

翌日清晨,

郑伯爷刚醒,洗漱完后,走到小院儿里正准备来一根起床烟;

却看见院子里的长椅上,

姬老六正坐在那儿,

手里拿着一杆水烟。

时下,乾人喜好五石散,那玩意儿,效果可比烟草重得多得多。

而烟草,一大半被当作药材使用,吸食烟草的人,有,但并未形成风气。

且怎么说呢,这个世界,越是年纪大的,越是身体不好的,抽烟的反而越多,因为他们认为烟草的烟可以去除疾病。

姬老六手中的水烟,造型精美,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他腰上还挂着一个玉髓佛手鼻烟壶,也是极为贵重的物件儿。

大燕国库是紧张,但紧张不到他姬老六的生活上,只要政治条件允许的话,他和郑伯爷一样,还是喜好享受的。

最重要的是,他不是依靠朝廷国库的银子来享受,事实上,按照姬老六的说法,大燕做生意人家里,论缴税的一丝不苟和严谨,他姬老六麾下的商行,当属第一。

郑伯爷走到姬老六身边,拿下了他手中的水烟,道

“别碰这玩意儿,对身子不好。”

说着,

郑伯爷自己用火折子点了烟,吸了一口。

“你自己呢?”姬老六白了一眼郑伯爷。

“我是六品武者,身体好。”

“合着你郑凡练武就是为了弥补这个的亏空?”

“呵呵,你今儿不上朝么?”

“告假了,和父皇告了假,你明日就要离京了,我带你逛逛。”

“这么隆重?”

“必须的,天知道下次见你,是什么时候。”

“行。”

“马车已经在等着了,带你去宽民巷去吃早食去,那里的,最正宗。”

“好。”

依旧是张公公驾车。

宽民巷子,是燕京城的一条老街,街面不大,人气却很足。

早食,吃的是小馄饨。

姬老六吃了两碗,郑伯爷吃了三碗,张公公吃了四碗。

随后,二人没再坐马车,而是开始了闲逛。

去了尹郎祠,和银浪郡一样,最早因为当年那位大燕宰辅而闻名,只不过京城里的这座祠,已经变成了字画古玩市场。

姬老六一边和郑凡并排走着一边对郑凡介绍着古玩行情。

“京城里,很多人都喜欢到尹郎祠里来逛逛,总想着捡个漏什么的,但怎么说呢,买的永远不如卖得精,想在这儿捡漏啊,难。

金银玉器,是不可能被摆在这里的,傻子才卖那个。

而像这种古书画和砚台瓶窑这类的,一来,假的居多,二来,就算是真的,你若是自身喜好,买了收藏把玩不想着转手那无所谓,想着捡漏翻卖,也得瞧着是不是有同样和你懂行的人,且那个懂行的人,身家还富裕。

且这玩意儿,真到时候,去米行,也换不来什么粮食,米行的伙计,可欣赏不来这个。”

说是这么说,但姬老六还是给郑伯爷买了个砚台、一幅画以及一块杂sè玉佩。

“砚台是真的,料子好,值。画是假的,但临摹的人也有些年代了,一两银子买入,卖不出百两,但十两银子打出去,轻轻松松。这玉佩,还没养好,其实是上等的怀柔玉,佩戴在人身上,养个三代人,到你孙子成年时,质地会变得极为剔透顺泽,就值钱了。

如果那会儿米价和现在差不离的话,可以值得个五百两银子。”

郑伯爷拿着一个布包,将东西收入其中,张公公笑着接过去帮忙保管。

“你这还真是饿不死,没钱吃饭了就来这里转转,倒腾几下,什么都有了。”

俗话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就是这个理儿。

姬老六摇摇头,道“这些,都只是小道而已,说白了,这些玩意儿,在我眼里,很稀松平常。”

生在皇家,母族是闵家,寻常人眼里的珍贵古玩名贵件儿,在姬老六眼里,和自家后厨里的砧板没什么区别。

“那你当初怎么穷得没钱吃饭的?”

姬老六随手拿出一块碎银子,丢给了祠堂街口前面的一个耍猴艺人铜锣里。

猴子马上欢快地起身,对着姬老六磕头行礼,随后还翻了个跟斗。

“你看,就如这猴子,它不见得喜欢翻跟斗磕头,但却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人喜欢看它做这些。”

“呵呵。”

“这座燕京城,算上这次,你也只来了两次,父皇,你也只见了两次,在你眼里,父皇是怎样的一个人?”

“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应该是畏惧父皇的。”

“我不喜欢畏惧这两个字。”

“好,那就换成……忌惮?”

“我不喜欢这个话题。”

“觉得在京城大街上聊这个,很危险?”

“算是吧。”

“父皇,对你很好。”

“嗯。”

“但你还是去了历天城。”

“是。”

“天子,就是这样,让你感恩,又让你畏惧。”

“不恰当。”

“我知道不恰当,在别人身上适用,在你身上,并不适用,你比我们所有人,都更舍得,我最佩服你的一点就是,你仿佛将你自己的人生,将你这辈子,当作了一场尹郎祠里逢年过节会表演的社戏。”

“这个,就贴切了。”

“我做不到你这么洒脱。”

“你还需进步。”

“等你有孩子后,你也不会那么洒脱。”

“又到了生孩子的问题了?”

“午食想吃什么?”

“早食还没消化。”

“那就去喝茶吧,京城的茶馆,也是有名的。”

“没意思。”

“茶馆里这阵子,一直在讲你的故事。”

“我口渴了。”

茶馆喝茶,

喝到了正午。

待得肚子饿了,瓜子花生压不住饥饿感时,郑伯爷和姬老六走了出来。

“怎么样?”姬老六问道。

“听完自己的故事后,我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

说书先生的故事里,郑伯爷是三品武者,大战楚国十八太保!

没人知道楚国是否有十八太保,估计连公主自己都不清楚;

当然,

郑伯爷也不知道原来自己已然是三品巅峰武者。

从茶馆出来,

郑伯爷感觉自己脚步有些虚浮,

鸡汤灌得有些多,要溢出来了。

“午食想吃什么,除了烤鸭。”

“还是想吃烤鸭。”

“全德楼烤鸭现在不好吃了。”

“我从来没觉得它好吃过。”

“行。”

午食,在全德楼。

姬老六点了一只烤鸭,一壶酒。

酒,他和郑凡分了,烤鸭,给张公公一个人吃。

他们又从全德楼门口的摊贩那里买了几道菜。

“燕京城里,有一个规矩,一家店,能做一样招牌就只做这一样招牌,同时,不禁外门同行摆摊,你想添个菜,就直接喊他们送进来,店家不得赶。

毕竟,就算是这店家,也都是从摊贩做起来的本钱才盘下的这店,指不定等自己儿子孙子接手时,老鹰又变成小鸡儿了,又得跑回去摆摊,这叫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能吃个七分饱,就得留食儿给人喝汤。”

“你和我说这些干嘛,教育我吃相太难看了?”郑伯爷问道。

“我是个生意人,这话,我和你说过很多次,既然是生意人,就难免喜欢和气生财,有些时候,我是觉得你的一些做法,未免太过了。”

郑伯爷摇摇头,道“我只求自己开心。”

“只求自己开心,其实也是一种自私。”

“自私,不好么?”

“也,挺好。”

“可不,人活这一世,求个痛痛快快,足矣。”

“呵呵,这话说得,像是你已经活过一世感悟众多一样。”

“或许是吧。”

“有时候,我也很无奈,其实,我心眼儿比二哥大多了,我也不喜欢把事情做绝,而二哥,其实才是真的心眼儿小。

大哥之所以会站在我这边,也是看中了我这一点。

但问题是,

现在外人,尤其是宗室勋贵和户部以及地方的一些小家族,却觉得我是酷吏,而太子,才是仁厚之君。”

“乌鸦不知道自己黑。”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位置不同,方式不同罢了,你在太子那个位置上,你也会变得宅心仁厚,其实,我一直觉得人嘛,都是一个样;

能舒舒服服地过日子的话,谁愿意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啊?

能妻妾成群的话,为何不潇潇洒洒?

无非是位置不同,没办法尽情选择罢了。

人,还是那个人。”

“也是哦。”

“所以,你矫情了。”

“毕竟这几天你在我面前天天晃悠着,被你带偏了。”

“走一个。”

“干。”

一杯酒下去,

姬成玦一边斟酒一边道

“我三哥从湖心亭出来了。”

“难不成下午的安排是去看望你三哥?”

“不去伤口撒盐了,太残忍了。”

“怎么说话呢,他能出来,我也是帮了忙的。”

“那我让他今晚带着礼物上门感谢你?”

“我这人乐善好施,不喜留名。”

“下午,去做什么?”

“你是导游。”

“导游?这词贴切,后园风景可是极好的,里面俱为乾国江南园林景致。”

“再好的景致,养了头老虎,也就没什么欣赏的情调了。”

“听说,父皇罚她在家抄心经。”

“陛下英明,我觉得,四书五经和各种古人经典,都可以来几遍,对陶冶情操很有好处。”

“去城外跑马吧?我这两年,倒是经常练练马术。”

“你跑不过我。”

“不见得哦。”

“我骑的是貔貅。”

“………”姬老六。

下午,

没去跑马,也没去后园,而是去了一家迎春楼,喝了一下午的花酒。

姬老六点了九个姑娘,

自己和郑凡一人身边俩,仨跳舞,另外两个唱曲儿。

但玩儿的,都是素的,至多揩揩油,但谁都没有真的去进里屋借香榻一用。

黄昏时,

二人有些醉醺醺的出来。

姬老六伸手拍了拍郑伯爷的肩膀,问道

“如何?”

“下次还是别来这种地方了,传出去,对我们名声不好。”

“盛名所累?他们要是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平野伯,必然会自荐枕席的。”

“他们要是知道你是皇子,会更发狂的。”

“我要去见见我三哥了,你瞧瞧这天,都这么晚了,再不去怕来不及了。”

“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这时,

张公公的马车旁,站着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

“参见伯爷。”

男子亮出了自己密谍司的腰牌。

姬成玦揉了揉眼,道

“怎么的?”

“我求魏公公让我去见一下野人王。”

“哦,好,看来魏公公是愿意行这个方便了,那你去吧,我坐马车去皇子府邸。”

“我是客人,马车肯定给我用。”

“这是我的马车。”

“我是客人。”

最后,

不得已之下,

两个对安保都极为看重且极为怕死的人,一起坐着马车先回了六皇子府邸。

郑伯爷下了车,

六皇子坐着自己的马车去皇子府邸,郑伯爷则带上了瞎子、苟莫离以及剑圣,坐上了小张公公驾驶的马车,去了密谍司京城大牢。

“野人王”,被关在大牢最深处。

有密谍司的人搬来椅子,给郑伯爷坐,郑伯爷坐下了。

剑圣、苟莫离和瞎子,站在郑伯爷身侧。

牢笼里,

阿莱缓缓地睁开了眼,

目光扫过郑凡,也在其身后三人身上扫过。

然后,

他低下头,

笑了,

越笑越大声。

他笑了很久,

笑得咳嗽,咳嗽完后继续笑,然后继续咳嗽;

一直笑到没力气了,喉咙也嘶哑了,却还双手抓着铁链,继续冲着郑凡张着嘴。

“星辰不灭,圣族永存!”

“星辰不灭,圣族永存!”

一直到最后离开时,

坐在椅子上的郑伯爷,一句话都没说。

和在晋王府,在温苏桐府邸时一样,京城内,能正常说话的地方,不多。

野人王牢笼旁边的几个牢房内,天知道关押着的,到底是不是犯人。

随后,

郑伯爷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牢房。

在外头,

一名红袍大太监等候在那里。

“奴才给平野伯爷请安。”

这人,应该是密谍司的头目,魏忠河的手下。

“伯爷,您似乎什么都没说呀?”

郑凡笑了笑,

伸手拍了拍这位红袍大太监的肩膀,随即更是搂住了他,

“看看昔日的手下败将,这感觉,已经足够舒服了,说一个字,都是浪费,公公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这个理儿,确实是这个理儿。”

临走时,郑伯爷掏出一小把金瓜子,塞到了这位公公手中。

“伯爷,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奴才哪里敢要您的金子。”

“使得,使得,劳烦公公待会儿向魏公公汇报时,就说我对野人王说了不少话,我啊,怕魏公公要是知道我来这里见那野人王只是为了让自己高兴,会笑话本伯没出息。”

“呵呵呵,使得,使得。”

随即,

郑伯爷坐上小张公公驾驶的马车,离开了。

马车内,

苟莫离有些惆怅。

郑伯爷微微闭着眼。

苟莫离伸出三根手指,

道;

“雪原野人,将出三万青壮为大燕攻城。”

………

白天,虽说喝了两顿酒,但晚上时,郑伯爷却没能早早入睡。

明日就要离京了,倒是没有不舍,只是有些落寞。

他没有黄巢那种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的豪情,

有的,

只是一种仿佛明知道自己下次再来时必然会物是人非的淡淡的思绪。

这种思绪,一直萦绕在自己心头。

瞎子也没休息,而是坐在床边,默默地回味着这几天的所见所闻,所有魔王里,对造反最热衷的,就是瞎子。

因为其他魔王都有自己的兴趣爱好,而瞎子的爱好,就是造反。

野人王也没休息,他蜷缩在墙角里,那只绣花绣,已经被丢在了一边,他捂着自己的左脸,一会儿笑,一会儿又在哭。

何春来和陈道乐,对坐喝茶,茶是苦的,但他们心里,其实更苦。

这里是燕京,是大燕的心脏,他们来到这里,却什么都不敢做。

皇子府邸内,

倒是极为热闹。

三皇子出了湖心亭,兄弟几个一起喝酒。

就连小七,都被其母妃送了出来,只不过哥哥们喝酒,他坐在边上喝冰饮子。

太子人没来,却送来了两坛好酒。

姬老六到底不是修行者,酒量没郑伯爷好,加之白天已经喝了两顿,已然喝高了的他,指着两坛子太子送来的酒,

大骂道

“这没良心的东西,还是兄弟呢,算个屁的兄弟,见一面都不肯!

宗室那边,

勋贵那边,

都说我姬老六是个扒皮鬼,说我冷血,说我吝啬,说我是酷吏,哈哈哈哈哈,都说他太子仁厚,他算哪门子的仁厚!

冷血,

无耻,

不留情面!”

最后,

喝醉的姬老六,被张公公用马车运回来了,

据说,

喝醉后的他,还在继续骂着太子,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

翌日清晨,

郑伯爷在宫门口接了出宫的公主,公主出来时,随行配上了公主车架,姬家很大方,陪送宦官八十,宫女一百六,以及各种礼妆二十多箱。

郑伯爷将礼物和陪送的宦官宫女都留在了六皇子家,让他看着安排,笑话,带着这一大帮子人和东西,自己回到雪海关得耗费多长时间?

这次回去,

连马车都没要,

全体亲卫都骑马而出,一离京就策马奔腾。

公主坐在郑凡怀里,貔貅载着两个人没丝毫问题。

“相公,这般着急回家做何故?”

郑伯爷大声回答道

“打你家。”

………

永平三年五月,

明妃生辰,帝赞明妃贤能知礼,册为贵妃,摆大宴;

席间,请楚地乐师奏《阳春古曲》以助兴;

曲半,乐师抽刀刃于琴底欲刺君;

皇子越舍身救驾,中刀不治;

帝大怒。

————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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