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冥寿
我刚毕业那会，工作很难找。不过我运气不错，老家的三舅通过他的战友，把我安排在了市政府下属的一个小单位，我也算是吃公家饭的人了。
这位老战友我叫他年叔，是我的直接领导。我每天的工作就是登记一下仓库进出的货物。工作很清闲，而且因为是国企的缘故，工资和福利都很好。
那阵子我经常感叹说：“我才二十几岁，应该闯世界，立事业，怎么能在这里养老呢？”后来我终于见到了外面的世界，却每天都怀念那个仓库，可是我再也回不去了。
我人生的转折点，在那年的立秋。
立秋这一天是周五，按照惯例，我们可以早点下班，但是年叔把我留下了。他交给我一个信封，一只皮箱。让我帮他送给一个叫钟守勤的人。
据说这位钟老爷子也是我们单位的职工，不过已经退休多年了，今天正是他的生日，年叔有事情走不开，所以托我送一份寿礼。
本来我就是走后门才进的单位，年叔帮了我的大忙，平时我就巴不得帮他做点事，稍微还一点人情。现在终于有机会了，我马上一口答应。
那天出门的时候，太阳正在慢慢的落山。年叔看着夕阳说道：“小柴啊，你去吧，好好干，等你回来了，我提拔你。”
当时我也没多想，只是觉得送一趟东西而已，至于升官吗？
钟老住的很偏僻，等我找到他家附近的时候，天早就黑了。
那天晚上，明晃晃的月亮照在我背后。我抱着箱子，看着自己的影子在身前乱晃，似乎每一步都踩在自己身上。这让我觉得很不吉利。我长舒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开始想别的事。
好在这时候我已经看见钟老爷子家了。
很大的一个院子，院墙上挂着一溜灯笼，上面无一例外写着大大的寿字。
白纸黑字，这些灯笼发出清冷的光来，像是天上的月亮一样，让这里显得静悄悄的。
等我走到大院门口的时候，发现这里确实很安静。虽然进进出出有不少宾客，但是他们谁也不说话。
我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于是慢慢的停住了脚步。这时候，在院门口站着的一个黑衫少年看见我了，他一脸笑意的走过来，说道：“兄弟是来祝寿的？”
我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找钟守勤钟老爷子。不知道这里是不是……”
年轻人马上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老爷子就在里面，请吧。”
我答应了一声，就跟着他向院子里面走。这一路上我都有些犹豫，因为我总觉得这不像是寿宴，哪有在大半夜办寿宴的？而且，寿宴不应该热热闹闹的吗？
我刚想到这里，黑衫少年回过头来问道：“礼单呢？”
我一愣：“什么礼单？”
少年上下打量了我两眼，笑道：“原来是在这里。”随后，把我手中的信封拿走了。
我心里面纳闷：“我今天怎么了？精神恍惚，反应木讷，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真给年叔丢人了。”
黑衫少年却没有嘲笑我，只是撕开信封，掏出一张红纸来，高声念道：“晚生吴永年贺钟老爷子七十大寿。奉上二人小轿一顶，孔武有力轿夫两个。”
我一听这话更糊涂了：“年叔只让我捧来一个皮箱。什么时候有轿子和轿夫了？”
我回头看了看，身后空荡荡的，绝对没有跟着什么轿夫。
我正要嘲笑他们两句的时候，忽然心里一咯噔：这些人都没有影子。
我揉了揉眼睛。没有错，院子里灯火通明，但是只有我自己拖着影子站在地上。其余的人，只是脚尖点地，轻飘飘的晃来晃去。
像是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我的五脏六腑都冷冰冰的，我站在院子当中，几乎吓晕过去：“这是什么地方？我走到哪来了？”
我咽了口吐沫，强撑着站在地上，心里面想道：“糟了，糟了。我恐怕是遇见鬼了。这地方这么偏僻，我又是独自赶路，怎么就没有小心点呢？”
我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走在我身边的年轻人。他的嘴里面热情的和我说话，可是眼睛却是呆滞的，没有半点活人的灵气。而他的脸上像是抹了一层青灰一样，根本不是活人的颜色。
我的全身开始一阵一阵的发麻，我想要逃走，但是手脚开始控制不住的发抖，这时候别说逃跑了，就是爬都爬不动了。
年轻人奇怪的问道：“小兄弟，你怎么不走了？”
我干咳了一声，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嘶哑：“这里……是钟守勤，钟老爷子的寿宴吗？我觉得我好像走错了。”
年轻人一把攥住我的胳膊，他的手冷冰冰的，吓得我头发根都竖起来了。还好我死死地咬紧牙关，没有叫出声来。
年轻人悄悄地指了指大厅，说道：“你看，老寿星不是在那边坐着呢吗？你没有走错，这里就是钟老爷子家。”
我抬头看了看，果然有一个老头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两只眼睛似乎在望着我。
年轻人拽了我一把，他的力气很大，我只能踉跄着跟着他走。
我尽量低着头，因为我现在的表情已经恐惧到了极点，如果被他们看到我这番样子，肯定知道我已经识破他们了。
我心里面虽然害怕，但是脑子还算明白。知道这时候一定要装傻。如果撕破脸了，倒霉的只能是我自己。
我被带到了大厅里面。那里有一张大长条桌子。我被年轻人摁在了凳子上面。
大厅中张灯结彩，摆着寿桃寿面，桌子旁边坐满了人。但是所有人都闭着嘴，鸦雀无声。
我坐在凳子上，汗流浃背，大气也不敢出。
黑衫少年把我的皮箱接过来，递给了老寿星，说道：“吴永年送来的寿礼。”
老寿星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忽然有了神采，他猛地伸出手去，一把抢过皮箱，三下两下，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了。
我看见里面用报纸层层包裹着什么东西。报纸揭开之后，露出一顶轿子，一个小人。似乎是用陶瓷烧成的工艺品，制作的很精巧。
我心想：“原来礼单上的轿子和轿夫，指的是这个东西。”
这寿礼出现之后，像是有谁摁了开关一样，院子里面顿时热闹起来了。不知道是谁在奏乐，宾客们也开始小声的交谈。
只不过，这院子里面的音乐缓慢又悠长，听起来倒像是哀乐。
我坐在凳子上，小声的咳嗽了一下，向老寿星说道：“钟老爷子，寿礼我已经带到了，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钟老爷子上下打量了我两眼，奇怪的说道：“回去？”
我一听这话，全身上下一片冰凉，心里面开始胡思乱想：“这是什么意思？今天这一趟，有来无回吗？”
黑衫少年笑眯眯的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小兄弟，你何必着急回去呢？老远来一趟，怎么也得喝一杯酒啊。”
我唯唯诺诺的答应了，心里面盘算着：“我得先把他们稳住，然后找机会溜走。”
我端着酒杯不住的打哆嗦，里面的酒都洒出来了不少，好在没人注意我，他们都在看年叔的寿礼。
钟老爷子和客人们不断地称赞轿子制作精良，两个轿夫很有力气。
我虽然害怕，但是仍然看的奇怪：“两个轿夫？这里面只有一个瓷人啊。难道做了鬼就不识数了吗？”
可是看他们的样子，并没有觉得数目有什么不对。这时候，有个小孩一跳一跳的跑了过来，抓着钟老爷子的手叫道：“爷爷，错了，不是两个，是一个。”
我一听这话，心想：“总算有个明白人了。这些老鬼还不如一个孩子啊。”
钟老爷子摸了摸那小孩的脑袋，问道：“怎么错了？”
小孩指着钟老爷子的瓷人说道：“不是说有两个轿夫吗？可是这里只有一个。怎么抬轿子？”
钟老爷子笑了笑，然后指了指我，说道：“那里不是还有一个吗？”
我一听这个，脑袋猛地一激灵，手里的酒就撒出去了一半。
我使劲告诉自己：“别冲动，忍着，千万要忍着。”我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任由钟老爷子和小孩说悄悄话。
我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面已经乱成一团了。我渐渐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今天年叔不是让我来送寿礼的，而是把我当成寿礼送给了这老头。
我先是把年叔骂了几百遍，然后又把三舅埋怨了几千遍，紧接着，我又开始担心接下来怎么办。这些小鬼会怎么对付我？
我坐在凳子上，悄悄地擦着脑门上的冷汗：他们说我是轿夫。估计是让我帮忙抬轿子。应该不会杀我，也许让我干一夜苦力，就放我走了。
我想到这里，稍稍宽了宽心，但是心里面终究不踏实。这时候，黑衫少年忽然低下头来，在我耳边小声的笑道：“小兄弟，身体不舒服吗？怎么一直擦汗？”
他的气息冷冰冰的，吹在我耳朵边，半张脸都麻了。
我心中一动，捂着肚子，痛苦的说道：“吃坏肚子了，想上厕所，但是又担心太没礼貌，所以一直忍着。”
黑衫少年笑道：“小兄弟，你太见外了。跟我
来吧。”
随后，他领着我就向外面走。
我一听这话，心里面涌出一丝希望来：只要出了这院门，我就有机会逃跑了。至于什么轿夫，谁愿意做谁做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