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赎罪
当我第一眼看见这怪物的时候，它满身戾气，不像是人间之物。但是我们说了两句话之后，我又发现，它只是外表怪异罢了。
它最开始说话的时候，语调很缓慢，音节也艰涩难懂。但是说了一会之后，就渐渐流利起来了。看样子，它只是太久没有说话罢了。
这怪物像是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一样，睁着眼睛在坟墓当中望了两望。它不和我说话，我也就不敢多问。只是忐忑不安的坐在他的对面。
过了好一会，怪物问道：“钟守勤，逃走了吗？”它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看样子，它对钟老爷子的命运很关心。
我微微摇了摇头，说道：“他被桥上的厉鬼抓走了。”然后我又加了一句：“不关我的事，我已经尽力帮他了。”
怪物咧了咧嘴，发出了两声怪笑。可是它这笑容难看之极，我别过头去，不敢再看它了。
怪物冷笑着说道：“那只厉鬼，是那么好对付的吗？当年我牺牲自己，让他们过了二十年平安日子。现在，该他们还我了。”
我不想和这怪物打交道，但是又实在忍不住。我小心翼翼的问道：“他们是谁？你认识钟老爷子？”
怪物冷笑一声：“你看我怪模怪样的，以为我是什么妖魔吗？嘿嘿，我曾经也是人，只不过被一种邪术，变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罢了。”
我看了看棺材旁边的枯骨，点了点头。
怪物的眼睛看着桌上的灯火，说道：“当初我们几个人被那厉鬼追杀。天南海北，到处逃窜，可是根本逃不掉。凡人怎么可能和厉鬼斗呢？后来我主动站出来，跪在这铁棺材里面谢罪，希望那厉鬼能放我们一马。”
我好奇地问道：“后来呢？厉鬼放过你们了吗？”
怪物冷笑一声：“你觉得呢？虽然我一直呆在这铁棺材里面，但是外面的事，我还知道一点。厉鬼只是幻化出一条河，将这里困住罢了，并没有闯进来杀了钟守勤。照这么看的话，当年我的牺牲，也算有了点作用。”
我点了点头，心里面有点明白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了。
怪物和钟守勤一伙人，得罪了那只厉鬼。后来他们受逼不过，于是选出一个人来，跪在棺材里面赎罪。总算让其余的几个人过了二十年太平日子。
我正在思考，就听见怪物幽幽的说道：“我二十年的罪已经赎完了，厉鬼抓走了钟守勤，却没有动我，看样子是放过我了。嘿嘿，我可要投胎转世了。”
它的面容虽然极丑，但是那种喜悦之情，还是能从脸上看出来的。就像是一个被关押了太久的囚犯，终于重见天日了一样。
我坐在地上给自己壮了壮胆子，然后问道：“你们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和厉鬼肚子里面的怪物有什么关系？厉鬼为什么要杀你们？你们和我三舅，还有吴永年是不是认识？”
问完了这些问题，我觉得我简直要疯了。因为万一有哪个问题惹火了怪物，我就被吃掉了。
好奇心就像是辣椒一样，很辣很辣，但是有的人就是忍不住将它塞到嘴里面。
怪物看了我两眼，说道：“小子，这些事你不要打听太多。我劝你远远地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和那只厉鬼打交道。”他指了指身后的棺材，冷笑道：“你也想变成这样吗？”
我看了看趴在棺材外面的枯骨，先是打了个哆嗦，然后哭丧着脸说道：“我也不想和厉鬼打交道，可是我实在是身不由己。”
随后，我把在钟老爷子在我头上留了钢针，七日之内，如果不救了他，我必死无疑的事说了一遍。
怪物听了之后，冷笑了一声，语气中有些嘲讽的意思：“这么多年了，老钟的还是这么yīn毒。不给人留一点余地。”
我听怪物的语气，似乎对钟老爷子也颇为不满，估计当年也被钟守勤算计过。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马上想办法笼络他：“那你能不能帮帮我，把钢针去掉？”
怪物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在棺材里面跪了二十年。这二十年，我一点点感觉到自己的变化。从一个好端端的人，变成了怪物。前几年，我心里面恨，后来几年，我开始悟。最近几年，我悟到了天地间的大道理。如果恪守这一条，就可以长命百岁，无病无灾。你想知道吗？”
怪物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驴唇不对马嘴的说了这么多。可是我有求于人，只能委曲求全，点了点头，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问道：“什么道理？”
怪物笑道：“这道理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要收敛住好奇心，不管闲事，自然能长命百岁。”
我忽然明白了，他这是变相的拒绝我了。不肯帮我取出钢针，也不肯再和厉鬼打交道了。
我叹了口气，瘫坐在了地上。
怪物伸出手来，把我手中的符咒抽掉了。它翻来覆去的看着那张道符，说道：“当年我遇到了一位高人。这高人可怜我，送我一张道符。他跟我说，如果有一天我能重见天日，这道符可以帮我复原，让我可以投胎转世，重新来过。只是……因为那邪术的关系，我的魂魄已经受了极大的损伤，即便再生为人，也是畸形儿。”
我满脑子都在为自己的未来操心。听见它絮絮叨叨的说这些事，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说道：“恭喜你了。”
怪物伸手将道符在油灯上点燃了，然后张大了嘴，让道符一点点的燃烧，把纸灰全都吞进了嘴巴里面。
我心中暗暗地想道：“原来这道符是这么用的。”
他把道符吞下去之后，就盘着腿坐在了地上。
过了一会，他忽然睁开眼睛，冲我说道：“如果你不去找那厉鬼，七日之后，肉身死亡，魂魄可以再投胎转世，照样是一条好汉，可是你如果一定要去和厉鬼纠缠，就有可能魂飞魄散了。”
怪物是在警告我，可是这种警告对我是无效的。我只听到了这话里面的另一层意思，于是喜道：“你知道厉鬼在什么地方？”
怪物长叹了一声：“你是万锁的外甥，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实在不忍心看见你走到绝路上去。不过，既然你想拼一把，我就帮你个忙。”
“从这乱葬岗向西走，有一片荒地。这荒地很邪门，寸草不生，也没有人敢居住。就在这荒地的中央，有一座观音庙。在观音庙的院子里面，正对着神像，有一口井。厉鬼的尸首，就在井里面。”
怪物所讲的地方很诡异，但是我明白，他说的绝对是真话，于是连连向他道谢。
怪物长叹一声，说道：“我要走了。希望下辈子，不再招惹是非。”
这话说完之后，桌上的油灯开始剧烈的晃动起来。随着油灯的忽明忽暗，那怪物也开始不断地变化。它的身子时而大，时而小，时而虚幻，时而真实。有时候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有时候变成了初生的婴儿。
我坐在地上，尽量的远离他。
忽然噗地一声轻响，桌上的油灯熄灭了。屋子陷入到一团黑暗中。而那怪物也彻底不见了。
我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问道：“你还在吗？”
没有人再回答我了。
我在黑暗中摸索着把剩下的石头搬开了。然后猛地拽开门，连滚带爬的逃了出来。
我走到小屋外面，被夜风一吹，清醒了很多。
我回头看了看那小屋，屋门敞开着，里面漆黑一片，像是一张吃人的大嘴一样。
我长舒了一口气，心想：“刚才的一切，真像是一场噩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