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劝酒
我躺在冰凉的神台上。脑袋枕着城隍老爷的脚。我闭上眼睛，脑子里乱纷纷的，出现很多无意义的片段，像是把我二十多年的记忆打乱了，再胡乱的放出来。
在几天前我绝对想不到自己会躺在城隍庙睡觉。我应该继续用可以算微积分的脑袋，在馒头店算小学数学，然后在休息的时候感叹怀才不遇。
我睁开眼睛，看了看坐在门口的无常。我问她：“你不害怕吗？”
无常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奇怪的问：“你在说什么？”
这时候，一团月光正好将她笼罩住了。她的白袍子像是月光下的一片羽毛。像长裙一样美妙，但是比长裙多了一分英姿。
我望着她发呆，直到她叫了我两声才回过神来。
我干咳了两声，笑着问她：“你家里面那么多棺材，你又整天和小鬼打交道，不害怕吗？这几天我只是遇见一只小鬼而已，就已经把我吓得够呛了，我实在不能想象你的生活。”
无常先是笑了笑，然后又长叹了一声：“更恐怖的都经历过了，这些算什么呢？”她不等我再问，就笑着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马上就要见到厉鬼了，不应该吓得发抖才对吗？”
我看了看脑袋旁边的酒杯，用力的嗅着酒香，笑着说：“大概是酒壮怂人胆吧。”
我一边说着，把酒杯端起来，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无常惊呼一声：“你这是干什么？”
酒很烈，我喘了两口气，吸了吸鼻涕：“小酌一杯，有助睡眠。”
无常被我逗笑了：“都躺在城隍庙了，还顾得上讲诗情画意？你的胆子也不小啊。”
我笑了两声没有答话，其实我心里面明白。我就是因为胆子小，吓得睡不着了，所以才需要喝杯酒麻痹一下自己。
或许是那杯酒起作用了，或许是我的心理作用。总之一阵倦意袭来，我有了些困意。
进入梦境的过程很慢，我听见庙外的风声越来越远，而我自己像是走到黄泉路上的孤魂，每一步都在远离人间。到后来，风声再也听不见了，我也彻底的睡着了。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感觉一阵yīn风把我包裹起来了。我猛的一激灵，睁开眼睛。
我看见城隍庙变大了几百倍，破烂的小庙如同一间宫殿一样。这宫殿里面正在大摆宴席，有几十个厉鬼谈笑甚欢。
我就站在城隍老爷的右手边，像是侍奉他的仆人一样。在他的左手边，有一个横眉立目的小鬼，分明是庙里面留下的那个小鬼泥像。
我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身上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和泥塑的小鬼一模一样。
我心里面明白，我现在是在梦中了。化作了那泥胎小鬼的模样。
我看了看放在神台上的酒，大着胆子端起来，放在城隍老爷身前，干笑了一声：“请喝酒。”
城隍看了我一眼，随即把酒杯端起来了。看样子他并没有怀疑我的身份。
这让我心里面有些踏实，看来无常没有骗我，她真的见过有人用这一套方法藏起阳寿。
我一边劝酒，一边纳闷：“城隍庙不是只有三只鬼吗？我偷梁换柱，顶替了其中一个，那应该只剩下两个才对。怎么忽然来了这么多？”
我一边皱着眉头思索，顺手又给城隍满上了。城隍却摆了摆手：“不行了，再喝就醉了。万一有什么不怀好意的兔崽子来闹事，我却醉的不省人事，不能迎敌，那可不好。”
我大着胆子笑了一声，对城隍说：“下边坐着这么多兄弟，谁敢闹事？”
城隍哈哈大笑：“你没喝酒，怎么也醉了？下面那些兄弟只是个架子罢了。还真能指望着他们吗？”
这时候说多错多，我心里面虽然奇怪，却也不敢多说话，只是殷勤的劝酒罢了。过了一会我发现有个奇怪的地方。下面的那些厉鬼，杯子里面并没有酒，而桌上的瓜果也干瘪了。他们并没有吃喝，只是胡乱的做做样子。
我正在诧异的时候，忽然大门口映出一团红sè的火光来。随后，像是有谁在叫嚷一样。
我心中咯噔一声，知道是无常出事了。因为刚才的叫嚷声中，似乎有她的声音。只是不知道她和谁打起来了。
城隍猛的站起来，大叫一声：“有活人来捣乱。咱们去看看。”
他挥了挥手，让我和旁边那恶狠狠的小鬼跟上。
我答应了一声，却站在地上没动。另外那只小鬼则跟过去了。
无常的声音渐渐远了，我侧着耳朵听了听，她中气十足，声音里面透着些悠闲，估计能甩开这些厉鬼。想到这里，我就放心了不少。
这时候，城隍已经走出庙门了。我忽然发现，下面坐着的那些厉鬼全都是纸糊的。
我猛地想明白了，本地人来城隍庙烧纸上供。他们烧的那些纸人，就化作了厉鬼的模样，来给城隍老爷壮声势。而他们的那些供品，就变成了桌上的瓜果。
眼看城隍庙只剩下我自己了。我心里面一阵激动：“机会终于来了。”
我在怀里面掏了掏，先把写有生辰八字的黄纸拿出来了。然后取出一把小刀来。
它其实只是一把纸刀，但是在梦里面看，却锋利无比。我咬了咬牙，抓着刀柄，让刀锋慢慢的刺进胸膛里面了。
我感觉不到什么疼痛，但是快刀割破皮肉，刺中骨头的声音实在太吓人了。我只能小声的念叨，不停的安慰自己：“只是一个梦罢了，只是一个梦罢了。别害怕。”
我双手握着刀柄，在胸口上转了个圈子，然后把我的心剜了出来。
我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压下那股强大的惧意，哆嗦着摸出那张黄纸来，把这颗心包起来了。
如果无常没有说错的话，这东西，就是我的阳寿了。
把自己的心捏在手里，只隔着一层薄薄的黄纸，这种感觉可真是怪异。
我上下张望了两眼，想要找一个可以藏的下心脏的地方。我犹豫了两秒钟，把脚下的地砖撬起来一块，将心脏埋下去了。
这时候，远处传来了无常的喊声，像是在提醒我。我知道时间不多了。连忙按照她教我的办法。伸出手指在脸上量了量，找准了一个穴道，提着小刀用力的刺了下去。
一阵钻心的疼痛传过来，我忍不住闷哼了一声，醒了过来。
我仍然躺在神台上，脑袋还在枕着城隍的脚。身边的那两瓶酒原封未动，但是已经半点酒味都没有了。
我爬起来，把手伸到衣服里面摸了摸心脏。那张黄符纸不见了，我的心跳还在。可是我总觉得，我的心脏没了。
我不敢耽搁，从神台上爬下来，快步向门口走去。我的脚步很快，带起来大团的纸灰。不过这时候也顾不得这些了。
我跑到城隍庙外面，对着空旷的大街叫喊了两声，算是给无常发了信号。
无常远远的回应了我，听声音她正在向馒头店逃去。我绕了个圈子，在沐城跑了一圈，也向馒头店跑去了。
等我上气不接下气的赶回去，发现无常和花嫂正等在门口。他们见我回来了，连忙问道：“怎么样？办成了吗？”
我长出了一口气：“办成了，阳寿藏的很妥当。”
然后我问无常：“你怎么样了？我好像听见有打斗声。”
无常叹了口气：“本来我坐在庙门外替你挡着那泥塑的小鬼，免得他闯进去漏了馅。开始的时候一切顺利，我把它耍的团团转。但是后来钟老头忽然从画里面逃出来了，让我有些手忙脚乱，结果惊动了城隍庙里面的厉鬼。”
她摆了摆手：“不过还好，已经把它们都甩开了。”